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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与袁樊的交往
2019-4-28    作者:林青霞    点击:2364
 

(张謇研究中心,江苏 南通 226001

要:苏州人袁樊,是张謇晚年所收诗弟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位,故其自称“濠阳最小弟”。张謇对袁樊也颇为赏识,以致把自己晚年所作诗稿赠予袁樊收存。由于历史的沉埋,张謇与袁樊的忘年交往几乎已被人遗忘,本文通过史料梳理,试图还原起这段历程。

自从南通博物苑从中国嘉德国际拍卖公司2014年春季拍卖会拍得《张謇诗文稿》后,此稿原有者袁樊——一个尘封已久的人物突然又进入我们的视野。于是,关于袁樊其人以及他何以会拥有此稿、他与张謇有着什么样的交际等,都成为一些媒体和有兴趣者经常垂询的问题。以往我对袁樊的生平虽也有所注意,但终究是一点浮浅的印象,再加上他与张謇的那一段师生情谊,在这些年来的张謇研究和介绍中还几乎不曾有人涉及,所以趁着此次出版张謇诗文稿的机会,把手头文献作一次梳理,笔之于此,以存一段故实。

袁樊能为今人所传知,主要在于他擅长的绘画和昆曲,因为他的画作和昆剧唱片尚有流传,但对他的介绍却往往简之又简。如恽茹辛《民国书画家汇传》之小传云:“袁樊,字安圃,号卧雪。江苏吴县人。早年从张季直学书,从冯超然学画,所作书以汉隶为宗,秀挺隽雅,画山水宗法四王吴恽。1949年来港,供职于银行界,1955年间不幸遭车祸而丧身,识者痛之。”

这不足百字的小传,其疏讹之处并不少,比如传主的卒年,冯天虬在《袁安圃精于昆曲》一文里就指出,实应为1963年。但冯文也承袭小传的说法,认为袁樊是张謇的书法弟子,甚至还引申说其“数年的临池不辍,安圃的挥毫已见瘦劲清挺又丰美流畅之风格”云云。这说法也有悖事实,因为袁樊实是以诗弟子的名义拜在张謇门下的,如冯超然题袁樊画就说:“安圃贤弟髫龄即工绘事,尤好吟咏,喜诵李长吉诗。年十八从余游,二十,尝学诗于南通张啬翁,天才既富而肯力学,宜啬翁心许之。”顾佛影《箧衍丛钞》也有“安圃自南通返,持示二诗,皆经啬老改过”及“安圃近作,率经啬老润色,作盘空硬语”之记,这此都可以作为袁樊向张謇学诗的明证。

袁樊投拜于张謇之门的事是在民国十二年农历三月,其时袁樊年方二十,而张謇已是七十有一的晚年,两人年龄相差五十一岁。袁樊这一拜师之举,实是由他的两位师姊引起的,这两位一是同列上海亦社的谢林风,一是同参于冯超然门下孙琼华。谢林风最先向张謇学诗,还一度协助沈寿担任南通女工传习所的语文教员。张謇欣赏她“喜为诗”而性格“爽直似男子”,为之作诗多首,还因她的介绍,为孙琼华的多幅画题咏。这些诗被带回江南后在友朋间传抄,也就成为袁樊渡江问学的一个动因。

袁樊是带着他的诗画作品来登门拜师的,渡江之时他还即兴赋得《舟行晓入扬子江》一诗云:“晨熹詄荡开,吟思系高桅。芳草江南北,浮云客去来。天张帆的的,沙拥浪皑皑。铁笛惊龙起,轰然水底雷。”想不到就是这诗中的“芳草”一联,让张謇激赏不已,并在当天的日记里记下此事:“九日,上海袁安圃(心泰)来,以诗画为贽。诗有隽句:芳草江南北,浮云客去来。”可见其时袁樊用的是本名“心泰”,还没有改作“樊”。张謇称赏这芳草之句,想来是看到这不仅是表面作景色描写,更有着“十步芳草”的寓意,表达着袁樊的求师之情。据云袁樊后来给自己诗集就取名为《芳草集》,而他也因此被人称作“袁芳草”,这事也成为近代诗坛的一则佳话。

民国十三年三月中旬张謇似乎都在为盐垦事奔忙,除了赶开各公司的会外,还亲赴垦地视察。尽管如此,他还是抽暇作了一首长诗,并题于袁樊的画卷之上,这首题为《赠袁生》的诗为:

三吴多美才,气秀具区泽。阳夏有儿郎,擅奇早慧质。不学鲜卑语,用心爱儒术。论语与毛诗,约取瞭所择。十五学吟讽,好词润金碧。十七学画成,便瞰宋人室。十九学度曲,曼喉赴声律。三月莺花天,过江岸巾帻。一篇芳草句,居然咏史客。翩翩到我前,霜姿鹤下立。中原未休兵,山阿畏人蛰。纷纷新少年,味差不易即。睹子双眼明,老怀顿愉怿。意者吴公子(湖万),朱蓝近可益。傥归与磨砻,王恽千里业。古来英俊人,岂不在善植。正当多读书,得助写胸臆。山栖欲有图,须时为点笔。

此诗叙述了袁樊的求学经历及志向,也讲及他对“芳草”诗句里所具史识的赞赏,同时还表示了对其将来深造的期待,具体还希望袁樊能与气息相近的吴湖万(帆)互为取益。有意思的是此诗结尾部分对袁氏的勉励,初题作“正当师古贤”,而隔日却又补记了这么一段:“既为书卷尾矣,阅日思之,‘师古贤’犹就画言,不若勗以‘多读书’之为得,故复以片纸告生,易此三字。”将“师古贤”改成“多读书”,足见张謇对袁樊的责之远而期之殷。

这一次,袁樊在南通住了十四天,至二十二日方旋沪。在通期间他也有诗作,有一首题为《寓楼临濠近水远山皆在几席晨夕瞻对俗尘尽涤欣然有会寄此遐思》的诗云:“泛泛渔人竞小刀,芊芊草色上春袍。回风曲岸莺千啭,细雨垂杨路几条。云态阴晴含晓旭,山容紫翠涩秋毫。天机正待灵襟会,暂客南州亦自高。”此诗写出南通之行给他的愉悦和自豪,而令我们注意还有诗题中的那个“寓楼”。能够临濠而居遥对远山的楼屋,最合适的乃是张謇所住濠阳小筑的主楼“曼寿堂”了,那时因树斋还未兴建,张謇留宿重要而亲近的来客就在濠阳小筑。

张謇于袁樊离通当日的日记仅记“袁生旋沪”四字,其实当时他还有诗送行,这一首诗张謇诗集失收,好在让顾佛影从袁樊那儿抄存下来,诗为:“年少黄金矿,佳人碧玉岑。一樽临水饯,三月绕梁音。不觉落花暮,但看芳草深。朱弦勤拂拭,延伫奏薰琴。”就颔联看,当时张謇还曾为之饯行,并且擅长昆曲的袁樊也曾演唱,故诗中才用上余音绕梁的典故。

本年农历腊月初二至十二日,即新历1924年(民国十三年)17日至17日,张謇因参加淞沪港务会议而留滞上海,期间他还荐伶工学社的高材生李斐叔拜于梅兰芳门下,而引李金章去梅兰芳处的正是袁樊。张謇有首题为《至沪示袁生》的诗也就作于此时,诗为:“不著嚣尘垢,能知世界春。详闲如子仅,云住老夫亲。谢尚筵前舞,王濛镜里人。终期成美锦,何以副书绅。”诗中用东晋人谢尚和王濛来比况袁樊,而这两位都以年少才富而见重于时。末联则在叮嘱袁樊,不要忘却自己对他殷切期望。

对于袁樊来讲,虽说拜于张謇门下,但终究有一江之隔,能亲侍于侧得其耳提面命的机会并不多。看着晚年的张謇多与友朋社集唱和,自己却不得参列其中,他曾有诗寄怅云:“梅枝南北坼江关,得句巡檐一笑悭。花勒峭寒芳讯近,罗浮香梦待春还。天心五幻华鬘结,结习而今不可删。我亦如来最小弟,笑拈花朵望灵山。”为了稍补此憾,他想了个办法,即专门制作了一本册页,请张謇径在上面作草稿,册满而存留,自己便可用以体味诗文创作之道。这办法也是受其师姊谢林风的启发,原来张謇往常通信从不讲究纸张优劣尺寸大小,只是随手取用,这种规制不一却让想把信札统一装裱的谢林风犯了难,为此她曾作书戏责。张謇有诗《林风以余简札纸劣不适装册书来责后勿用戏作截句答之》即为此而作,诗作得风趣,可知张謇对别人珍赏他的手稿还是很快意的。对于袁樊的要求,张謇的快意也是同样,他在写满册页后还特别作了个题记:“吾生平起草,率以故牍败纸反面书之,大都狼藉。袁生制此册供吾涂抹,宁不暴殄?是使吾增过也。谓将异日存之,直耳。”所谓“暴殄”、“增过”、“浪语”,都是故为谦抑,一份自得之情已在这字里行间了。

民国十四年春,袁樊与金倩眉女士结婚,张謇有长诗《袁生娶于金氏求诗为赋二十四韵》为贺,诗的开头即提及“世累三公贵,门先四姓高。旧支辉氏谱,佳对弁人曹”。次年冯超然为袁樊订卖画润例,张謇又作《嘉袁生》诗,并有小序云:“袁生(心泰)髫年嗜学,尤致力于诗书画,隽才也。其家境可更为于用世之学,迫而鬻画,亟求自立,非其志,益非余所望于生者,顾亦无以掖之。武进冯君,生所从学画之师也,为订润例示余。余至惜焉,期生终不止是耳。”可见张謇还是比较看重袁氏这名门出身的,他对袁樊因家计所迫出而卖画深表惋惜,是因为所寄望于者远不在此。

虽说张謇对于袁樊自憾“无以掖之”,然而看袁樊后来的经历,似乎又与张謇的这份期许不无关系。比如张謇去世不久,其门下士陈琛出任山东盐运使,就招袁樊为记室,甚至鉴于袁樊的妻子金氏忽发脑病坠楼身亡,还将自己的侄女陈佩瑶许作继室。而自山东解任后,袁樊又任金城银行总经理周作民的秘书,直到1962年移居香港,改为大收藏家胡惠春鉴定书画。这金城银行也与南通大生企业有颇多业务关系。

民国十五年张謇病逝,袁樊闻耗有电唁张孝若:“孝哥鉴:猛悉师座生天,惊恸万状,不胜涕泪。吾哥为国为家,务为节哀,敬唁。”并致以挽联:“言侍倏成尘,扫榻款徐,犹低徊曲唱寿人,仰止大川乔岳;心丧忍终古,敲诗怜贾,弥枨触苇杭扬子,重题芳草浮云。”上联追忆亲侍师门,下联则举“芳草”句事,感叹再蒙俊赏。此外袁樊哀意未尽,更作挽诗四首:“风雨曀濠阳,骑麟下大荒。魂招梁甫馆,师表郑公乡。蒿目偏多泪,蓬心用久丧。浩然精爽在,宁复有堂堂。”“皜皜秋阳慕,勋庸勒鼎彞。闻笳歌楚些,杭苇哽梁噫。遗爱思羊祜,怜才说项斯。失声天下恸,匪独尽吾私。”“越岁伤陈迹,抠衣快进趋。辟征遗贱子,哀挽竞诸儒。云札犹存稿,山居未补图。天乎丧吾道,文物黯东吴。”“负笈余生晚,春风感沃聪。万流空仰镜,三立敢歌功。安石因时作,伊川竟道穷。如来最小弟,终古拜南丰。”最末一首连用数位古人作比,用以表示自己瓣香师门之意。袁樊拜识张謇的时间并不最长,觌面的机会也不多,而如此地一挽再挽,也足见两人缔下的情谊之深。

就张謇给袁樊的这册诗文稿,其中除有少量为旧作的移录外,而绝大多数则是直接打的草稿,有的甚至经过了反复的删改。将此草稿本送给袁樊,其目的显然是想示以为文心法,由此也知张謇对袁樊的器重。袁樊得此,自然也如获珍宝,似乎还以此夸示于人。如掌故家郑逸梅《艺林散叶》所记“张季直甲子、乙丑两年诗文稿手写本藏袁安圃处”,就是从朋友圈内听来的。

1954年甲午十月,袁樊从师姊谢林风处借到部分张謇日记原稿,并将日记中能考证诗文稿所见作品时间的文字抄录于册边,抄毕附以跋语,谓此为一大快事,并有“时经卅载,不禁慨然心丧”之感叹。“心丧”是弟子对老师哀悼的专用词,袁樊继挽张謇的诗里用后,又在此一用,说明他对老师的缅怀一以贯之。

就在题此册后九年,袁樊竟不幸遭遇车祸,追随先师于泉壤。他去世后,这册诗文稿还经过了谁人的递藏,我们已不能知。如今它能够回到南通,并将永久地入藏于张謇创办的博物苑,这应是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安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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