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磊

在近20年里，张謇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学术界对张謇在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的贡献及其思想均有深入研究。尽管如此，张謇研究仍有许多领域尚待进一步挖掘，需要开辟新的研究方向。张謇对近代苏中市镇发展的贡献，是以往人们没有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苏中市镇现代化进程中，张謇率先举办了近代工业和交通运输业，奠定了苏中市镇工业和交通运输业的基础，并建成一批工业、港口和盐垦等市镇，大大推动了近代苏中市镇的发展。笔者试作一探讨，以补这一方面研究之不足。

一

在近代苏中市镇经济转型过程中，近代工业的产生、发展是最重要的动力，也是最显著的变化。张謇举办了苏中第一家近代工厂，奠定了苏中市镇工业基础，推动了苏中市镇工业的发展。

苏中市镇第一家近代工厂是1895年张謇在唐闸创办的大生纱厂，该厂实收资本44.51万两，纱锭2.04万枚。1899年大生纱厂正式开工，1901年即盈利15万两，此后，大生纱厂发展迅速，1913年纯利已达36.77万两。到1911年民国建立前，张謇以大生纱厂的利润作为主要资本，在唐闸、大生等市镇建成大生二厂、资生冶厂、资生铁厂、广生油厂等企业，加上张謇建成的其他企业，形成了涵盖多种工业门类，包括农业、金融、商贸和交通运输业的大生企业集团。除张謇创办的工厂外，苏中仅有泰州九里沟开设了泰来面粉厂。从1895-1911年，张謇在苏中市镇举办的工厂共计9家，资本总额为246.21万元，奠定了苏中市镇工业的基础。

在1914-1922年中国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时代”里，苏中市镇工业有较大发展。1912-1921年苏中市镇新设资本万元以上工厂共12家，资本276.349万元。大生集团继续繁盛，先后开设了大生三厂等4家工厂，资本共计216.04万元。大生集团中的棉纺织业资本增加到508.8万两，食品工业资本增加到51.6万两。各纺织厂共有纱锭16万枚，布机1300余台。大生一厂、二厂的纯利超过了前一时期，大生一厂1919、1920两年的纯利分别高达264.4万和207.7万元，同期二厂为135万元和108.7万元，而1907年二厂仅为13.1万元。大生集团在苏中市镇工业中仍占有很重要的地位，1912-1921年大生集团新设资本万元以上工厂的资本占苏中市镇新设资本万元以上工厂总资本的78.2%。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西方国家卷土重来，加紧对中国商品倾销，特别是在华日资纺织厂的竞争，导致大生一、二厂从高额盈利变为大量亏损。1925年由中国银行等债权人组织了银行团接办大生各厂。经过整顿和苦心经营，大生一厂、三厂有所盈利，二厂则因亏损甚巨，于1935年被出售。由于大生纱厂的衰落，大生集团也衰退了，但大生集团的工厂仍是苏中市镇工业的骨干企业。

二

近代交通运输业是市镇现代化启动较早的一个领域。张謇是苏中投资近代交通运输业的第一人，并奠定了苏中市镇近代交通业运输业的基础。

苏中最早的轮船航运大约开始于1883年以前，那时中外轮船已经停泊在通州的芦泾港、靖江的八圩港等处。1898年以前，在苏中开通轮船业务的公司寥寥无几，而且仅限于长江。1898年以后，外商及华商轮船公司纷纷在苏中开辟航线，航线从长江扩展到运河、运盐河等。但1900年以前，在苏中营运的轮船公司均为外地公司，直到1900年，苏中才有第一家轮船公司。是年，张謇等成立大生轮船公司，招集股金4.4万元。公司将租用的“济安”小轮改名为“大生”，行驶于通州与上海之间。1905年张謇成立上海大达轮步公司后，“大生”轮船划归该公司代理，大生轮船公司就和上海大达轮步公司合二为一了。1903年张謇等创办了通州大达小轮公司，后改名为大达内河轮船公司，资本近12万两。开通了南通至吕四的航线，以运输大生纱厂所需原料和产品为主，兼搭乘旅客。后开辟南通至扬州、盐城至泰州的航线，客货兼营，货物以棉、盐及土特产为主。这三条航线途经苏中许多市镇，公司还在航线起讫港口和途中主要站点吕四、仙女庙、泰州等地设分公司。民国成立以后，公司规模继续扩大，开辟了10条航线:南通—镇江、镇江—清江浦、泰州—益林、泰州—盐城、泰兴—盐城、邵伯—盐城、盐城—阜宁、海安—大中集、南通—吕四、南通—掘港。1904年张謇开办通州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主要经营南通至上海的客运、货运，以及出租堆栈等业务。

1905年张謇等筹建上海大达轮步公司，专营南通至上海航线，公司以天生港为主要基地，以运输大生纱厂的棉花和棉纱等物资为主。到1910年公司拥有4艘轮船，总载重量为1630吨。

近代轮船运输业的产生和发展一方面加强了市镇之间的联系，另一方面刺激了原有市镇的发展，促进了传统港口市镇逐渐向近代港口市镇转型。轮船运输业兴起后，传统的港口、码头已不能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了，必须对旧码头实行改造或建立新码头，对港口实行新的管理方式。1898年前，泰兴的天星桥、通州的芦泾港已成为苏中最早停泊轮船的口岸之一，有多家轮船公司在此停靠，这些轮船公司在口岸搭建“洋棚”，它是中外轮船公司的代理行。1899前，苏中只有极少数市镇建立新式码头。

1899年大生纱厂建成后，唐闸原有的水路交通设施已不能适应纱厂发展的需要。为了供应纱厂原料和输出产品，张謇在运盐河边建造大生内河码头，专供纱厂使用，码头用石块砌成，可以同时停靠两条帆船作业。1903年，大达内河小轮公司成立后，该码头开始停泊轮船，该码头的建立极大地便利了唐闸与外地商品的流通。

19世纪末唐闸西面的沿江一带没有很好的港口，清政府开放的芦泾港因没有码头，旅客和货物全由小木划船运送，严重制约了唐闸、南通与外地的贸易，因此在沿江地区建立新港口就迫在眉睫。1904年张謇筹建通州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经营轮船航运，又兼营码头业务。天生港大约在1910年建成，港口驳岸标高为吴淞零点以上6.58米，长600米。沿驳岸建有码头3座，其中2座码头上建有木质栈桥，并配有趸船等设备，可停靠1000吨级的船舶。公司还购买轮船，航行于天生港至上海之间。至此，天生港码头已初具规模。

天生港码头及轮船公司建立后，大量的设备、原料、粮食、煤炭、燃油、日用品等通过天生港转运唐闸、南通、上海、苏州、无锡等地，天生港逐渐繁荣起来。建成后的天生港不仅拥有一定规模的码头，还建立公司，实行企业化的经营管理。港口设有轮船及木船公司，唐闸等地的轮船公司开辟了南通至上海、扬州等地的航线，天生港成为沟通苏中内河与长江的枢纽。天生港从一个普通小港发展成一个颇具规模的近代港口市镇。

在公路建设和汽车运输方面，张謇亦花大力气进行建设。为了改善唐闸与天生港之间的交通，促进唐闸工商业的发展，1904年张謇修筑港闸路(天生港至唐闸)，1905年建成，该路长6公里，宽7.3米，是用浚河的泥筑成的，这是江苏第一条公路，1910年又修成城闸公路(通州城至唐闸)。从民国成立至1921年，张謇等规划和建成了城港路(南通至天生港)、北干路(南通至如皋)、城任路(南通至任港)、城姚路(南通至姚港)、东干路(南通至垦牧区)、南干路(南通至海门)、云港路(天生港至云台山)、啬公路(狼山至海门)等公路。至此，南通已建公路达288.4公里，占江苏全省总里程的66.5%，南通与周围各县的公路打通了，成为全国公路最发达的县之一，这些公路打通了许多市镇，加强了城镇之间的沟通。1921年张謇创办通如海汽车公司，有汽车4辆，汽车运行于南通至海门、垦牧区、如皋、白蒲之间，这是苏中第一家长途汽车公司，后发展到40辆汽车。张謇还于1921年建成青龙港至三厂镇的轻便铁路，长5.5公里，此为苏中唯一一条铁路。

三

张謇在大力举办近代工业、交通和农业的同时，建成一批新的市镇，有工业市镇唐闸、大生、三厂等，近代港口市镇天生港等，盐垦市镇海复、三余、大豫等。此外，还促进了一些市镇的发展，如常乐、包场等。

唐闸原为一个小集镇或村落，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地方。张謇在创办大生纱厂同时，着手进行市镇基础设施的建设，“造工匠房，修闸、砌岸楗坝，筑路造桥，一切工程，先后并举。”大生纱厂的建成使唐闸由一个落后的小村落一跃而成为一个近代工业市镇。所谓工业市镇，即以工业为主导经济的市镇，它是近代产生的新的市镇类型。

张謇在唐闸先后建成10多家工业企业。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唐闸的兴起，该地的粮食贸易开始发达起来，逐渐带动了粮油加工业的兴盛。到抗战前夕，唐闸较大的油米厂已发展到12家，其中恒益明碾米榨油厂规模较大，有15匹马力的苏拉油引擎和32匹马力的柴油机及碾米机，日生产能力为碾米300石，榨油120伙，豆饼2230片。张謇还在唐闸等地开设大达等轮船公司，经营南通至苏中、苏北和上海之间的轮船航运，他还建成多条公路，在唐闸建立起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

唐闸工业和交通的兴起带动了唐闸商业的发展。到30年代初，唐闸的商店已达800多家，全年贸易额为300多万元。唐闸成为著名的粮食集散地，其粮食来自于苏南和江北的海安、东台、泰兴等地，外省粮食主要来自安徽的芜湖、安庆、巢县等地。唐闸较大的粮食加工厂大达公、恒益明、恒益公等还在外地设庄采购粮食，运至唐闸加工。据唐闸粮业公所报告，1922年唐闸的粮食营业额在500万石左右。

张謇十分重视唐闸的教育建设，先后建成唐闸实业公立艺徒预教学校(后改名为实业私立国民学校)、南通纺织专门学校、唐闸私立敬儒高等小学校以及设育婴堂、唐闸第一幼稚园等。

经过张謇等人的艰辛创业，唐闸不仅有发达的工业、商业和交通，而且有较完备的教育体系，包涵了幼儿教育、小学教育、中学教育和职业教育，有良好的市镇设施，还建有医院、公园等。时人称赞说:“唐家闸工厂林立，盖犹中国之汉阳也。其街道全为新式，朴素坚实，颇有德国之风。居住者为大工厂、堆栈、运输所、工人居住所、发买商、原料供给商等，盖完全为工商区也。”

大生镇在崇明外沙久隆镇南面，该地原为乡村。大生二厂建成后，外地商人纷纷来此经商，镇上店铺发展到60多家。三厂镇也是因创办工业而产生的新兴市镇。三厂建立同时，在厂外沿河修建了市房100多间，“开设南北杂货、绸缎棉布、饮食、烟酒、药材、豆腐、油米粮食、照相、茶馆等商店，店铺林立，市场繁荣兴旺”，逐渐形成一个市镇。

天生港原为通州长江沿岸的一个小港口。1906年张謇为了解决唐闸工厂的对外运输问题，开始在天生港修建港口，创办轮船公司，修筑公路。1910年天生港建成。此后，大量商品源源不断地通过该港转运唐闸、南通、上海、苏州等地，天生港逐步繁荣起来。张謇还在该港发展近代工业。资生铁厂在天生港江边建设了船坞，为大达内河轮船公司建造小轮船，还经营船舶修理等业务。1914年为大达建造了10多艘小轮船。1920年为大储栈建成2艘500吨级的机动驳船。1919年张謇投资10万元在天生港设立通燧火柴公司，设备有40马力锅炉引擎和60马力火油引擎各1座，梗木机10部，火柴制作机25部等机器，是一家规模较大的火柴厂。经过20-30年的发展，天生港成为一个集交通运输业和工业于一体的、比较发达的近代港口市镇。

1901年张謇创办通海垦牧公司以后，苏中、苏北掀起一股举办盐垦公司的热潮，从1901年到1935年，这一地区陆续建立了70多家盐垦公司，其中张謇在苏中举办的有7家。在盐垦公司的发展过程中，公司有计划地兴建或自然形成许多市镇，我们称为盐垦市镇，它实际上就是农业市镇。

苏中第一个建成的盐垦市镇是海复镇。1901年张謇创建通海垦牧公司，资本为20.918万两，张謇兼任公司总理。公司垦区面积232平方里，合12.33万亩。1901-1907年公司围垦土地9万余亩，可耕地为2万多亩，至1923年，可耕地已达9万亩。公司以种植棉花为主，兼营粮食和畜牧。1911年起，公司开始赢利，到1922年，纯利已达9万多两。该公司是众多盐垦公司中经营较为成功的一个，这为垦区内市镇的产生、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为便利生活和生产物资供应，公司有计划地在总公司所在地建设海复镇，张謇亲自审定了海复镇的建设方案。1904年建镇工程动工，次年初，建成房屋120间。以后随着公司发展，海复镇不断扩大，到1908年，该镇“街衢宽广，市廛整齐，地当通道，行人麇集，百货杂陈，贸易交通”，已经成为一个新兴市镇。海复镇形成初期，商业不甚发达。20年代起，外地商人纷纷来到该镇经商，海复镇的商业、手工业等开始兴盛。到1937年，海复镇有43种行业，98个商号。张謇很重视垦区的教育建设，公司创办了海复初级小学、慕畴女子初级小学和垦牧高级小学。

大有晋盐垦公司建于1913年，资本72万元，由张詧发起。公司共有田地26.7万亩，到1937年，已围垦15万亩耕地。公司以种植棉花及粮食作物为主，兼营盐业。1913年公司在三余区的野鹅潭建三余镇，总公司设于该镇。大约花了三年时间建成了公司用房，还建有300间市房，出租给商人，并初步修建了道路和桥梁，三余镇初具规模。经过几年的发展，该镇开办的店铺不下20多家，还开设了1家小型发电厂和1家轧花厂。1917年公司在该镇建三余小学，后扩大为县立三余中心小学校。

在大有晋盐垦公司垦区里，还兴起了东余、北兴桥、恒兴和海晏等集镇。另外，张謇等在大豫盐垦公司垦区内建成大豫、兵房、大同、丁店等市镇，在华丰垦殖公司垦区内建成四圩镇。

除新建市镇外，张謇还推动了一些市镇的发展。1905年张謇投资5万多元，在常乐镇建立颐生酿造公司，这是该镇唯一一家规模较大的工场。张謇、张詧兄弟等还先后举办了张氏一校、张徐女校、张徐三校、张邵小学等学校，对该镇的发展做出很大贡献。张謇等创办的盐垦公司还推动了周边原有市镇的发展。如包场镇，原为一个小集镇，出产盐和海鲜。后大有晋盐垦公司买下了包场德长厚盐店的财产，建大有晋盐业公司，修建了近60间公司用房，经营盐业。此后，包场“商业财源茂盛，生意兴隆”，“成为通东地区较为有名的集镇市场”。

苏中的新兴市镇大体可分为自然形成和有计划建成两种类型。自然产生的新兴市镇绝大多数为中小市镇，比较多地集中在南通、海门、启东三县的东部，这些地区直到明清时期才形成陆地，开发较晚，因而新兴市镇多，如南通的包场镇，启东的久隆镇等。有计划建成的市镇绝大多数是张謇建立的，计有3个工业市镇、1个港口市镇和11个盐垦市镇，除此之外，仅有十二圩镇是清政府有计划建成的。1873年由于瓜洲屡遭坍江，清政府将淮盐总栈从瓜洲迁入十二圩，十二圩借淮盐中转站之利，很快发展成为一方大镇。但十二圩与张謇所建市镇不同，它是清政府垄断食盐运销的产物。张謇对市镇发展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他新建了10多个市镇，而且还在于他为市镇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模式，即以发展近代工业、交通运输业和农业促进市镇的产生和发展，带动传统市镇向近代市镇转型。